“以新擔當新作為決戰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努力在‘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歷史交匯點上干出新氣象展現新作為?!?月5日,中共廣東省委十二屆九次全會在廣州召開。會議強調,要確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十三五”規劃圓滿收官,得到人民群眾認可、經得起歷史檢驗。
曙光升騰,萬物生長,群雄競起。在中山,一場解放思想、深化改革的行動正全面鋪開——
2019年8月,南方日報推出“重振虎威——中山推動高質量發展調研行”全媒體報道,率先發起中山如何重整行裝再出發的思考;11月,中山市委、市政府提出“重振虎威”,吹響沖鋒號。
愛之深,問之切。立足于改革開放前沿,南方日報積極履行省委機關報的職責,見證了中山所作的一次次突圍和革新:板芙里溪村石破天驚的“聯產到勞”經驗、全國首個中外合作酒店中山溫泉賓館的建成、全國首創的積分制政策……今天,在全省上下以新擔當新作為決戰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之際,在各地以聞雞起舞、日夜兼程、風雨無阻的狀態投身深化改革浩蕩洪流之時,南方日報推出《中山再喚醒——中山發展憂思錄與重振虎威之道》特別報道,旨在進一步凝聚社會共識、為中山改革再添助力。
船到中流浪更急、人到半山路更陡。當前,推動改革的復雜程度、敏感程度、艱巨程度,絲毫不亞于改革開放之初。我們相信,有中山市委、市政府的堅強領導,中山一定能找到破解新難題、找到新辦法的智慧;有全市上下自我革命、刀刃向內的精神和勇氣,中山一定能推動果斷試、大膽闖、堅決改的實踐;有開荒牛的韌性、實干家的魄力、少年氣的果敢,中山一定能重寫一座城市的精氣神。
偉大夢想不是等得來、喊得來的,而是拼出來、干出來的。
期待,虎嘯再傳中山。
已過而立之年的中山,正面臨建市32年來最艱難的時刻。
2019年第一、二、三季度地區生產總值(GDP),中山分別以2.6%、0.9%和1.1%的增速,跌入全省“墊底”層。
縱向看,這是中山近20年來GDP增速最低點;橫向看,這也是當年廣東“四小虎”被落下的一個孤單身影。
一切來得突然。上世紀90年代以來,中山向來是改革開放考場中的“優等生”,如今在關鍵時刻掉隊,令人感慨。
一切早有預示。近10年來,中山保守、耽于安穩的心態,如這座城市十年不變的面貌一般,在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的浩蕩洪流中愈發固步自封。
恍然夢醒,虎嘯遠去。2019年底,中山市委、市政府提出“重振虎威”,向全市發出改革再出發之號召。
口號聲下,行動者有幾?中山市委發出“企業有未來,中山才有未來”尊企重企信號之后,截至目前僅兩個鎮區出臺“關愛企業家十條措施”“扶持制造業發展”舉措。
痛定思痛,反思者有幾?一夜之間,各部門、鎮區談工作必提“重振虎威”,然而直面問題、敢碰硬的改革舉措,鮮有耳聞。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重振虎威”旗幟一舉,應者云集;但解放思想的刀鋒,尚未真正刺破這個城市的沉疴痼疾。
只爭朝夕,不負韶華。屬于奮進者的大時代,不會為任何人而停頓、等待。
1 工業失速
2020年元旦,廣東誕生了第三個GDP突破萬億的城市——佛山。外界評價:這是制造業的勝利。
曾幾何時,制造業的榮光也屬于中山。1987年,一位名叫王志綱的新華社記者和同事在珠三角跑了一圈,寫出一篇題為《廣東躍起四小虎》的報道,讓中山和順德、南海、東莞以“廣東四小虎”的身份成為全國焦點。在王志綱看來,在改革開放后中國工業化第二階段,“本來最有條件的應該是中山”,可見外界對中山制造業基礎寄予極大的厚望。
猶記得1983年中山縣在工業發展中點的“三把火”:大膽改革激發活力、大搞工貿結合開拓市場、狠抓技術革新增強發展動力。從那一年年初開始,中山縣對工業企業的分配形式進行改革,全面落實經濟責任制,打破“大鍋飯”,激發企業活力。當年中山縣《政府工作報告》明確提出,要大膽地引進國外先進設備和技術,通過企業挖潛、革新、改造和引進先進設備、技術、擴大生產能力,大力發展市場需要的工業產品,改進產品包裝,提高競爭能力。
這一年12月22日,中山撤縣設市(縣級市),完成了由農業大縣向工業大市的轉型過渡,也為后來中山“工業立市”“工業強市”打下基礎。
從1979年到1991年,中山經濟發展提前10年翻了三番,GDP年均增長20.31%;1993年到2012年期間,平均增速為18.52%。2005年,中山市GDP總量從珠三角第七八位置躍升到第五。自此之后,中山穩守廣東“老五”地位,直到2014年被惠州趕超。
也是在這一年,中山GDP增速從多年保持的兩位數下降至個位數,此后未超過東莞、順德、南海。
令人痛憾的是,2014年極為強烈的“拐點”信號沒有激發中山拿出切實有效的方案和行動。從這一年開始,中山工業增加值增速跌破9%,隨后逐年下降,到2018年降至4.6%;工業投資39.82億元,同比增加-18.6%,出現較大波動。盡管此后有所回升,但2018年再次下降10.3%。2019年1-9月,中山工業投資增速為-31.4%。
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GDP不再是論英雄的唯一指標;但數據所暴露出的發展問題、折射出的思維慣性,卻不得不讓人警醒。2000-2018年間,中山的房地產投資平均增速達到了22%,而工業增加值平均增速為14%,遠低于前者。
積弊終于在2019年全面爆發。從目前已經公開的三個季度主要經濟指標增速看,中山已經到了全省“墊底”之位;從發展勢頭看,被惠州趕超之后,中山極有可能被下一批追兵如茂名、珠海趕超。
工業失速,一個制造業城市不可能跑得快、跑得遠。
2 創新乏力
更讓人憂心的是,中山這座制造業之城不僅失去了較快的工業增速,創新引擎這一動力也不樂觀。
中山創新資源的弱化趨勢,為珠三角所罕見。2018年,中山省級新型研發機構數量從11家減少到9家,成果轉化和技術服務收入降幅超過42%;高校向企業轉移技術成果265項,比2017年減少了156項,降幅超過37%。
同期,曾經同為“廣東四小虎”的東莞,上述兩項指標分別增長18.68%、23.12%。
平心而論,近10年來,中山不是沒有在科技創新方面下過功夫。以全社會R&D(科學研究與試驗發展)投入為例,該市從2009年的28.44億元大幅增長至2017年的79.17億元。但也要看到,同期的東莞,這組數字從41.38億增至188.14億元,佛山則是從63.68億增至223.15億元,增量均是百億級別。相比之下,中山的投入力度不算高。
從基礎條件看,中山缺名校、名所是歷史原因造成的客觀事實,但制度上的創新能夠對沖缺少高校院所帶來的短板,中山在這方面不是沒有經驗。
1990年,火炬開發區獲批正式成立。當時,這被稱為“中山的奇跡”——不僅因其作為地級市身份躋身首批國家級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行列,更在于其吸引大量高新技術項目的本事。
比如,想方設法將國家級重大科研項目引入開發區落戶生根。當時,國家儲能材料工程中心主任、國家電動車專家組成員吳峰,就在中山創新創業。“火炬速度”讓人振奮——國家科委“863”計劃氫鎳電池中試基地落戶之后,火炬開發區除提供1800萬元資金外,還調派最好的機建隊伍和最得力的工程技術人員配合施工,按常規需要18個月完成的基建任務,僅用半年就拿了下來。
比如,千方百計借助內地大專院校和科研院所的科技力量,合作興辦高新技術項目。北京郵電學院和開發區共同開發的500線-2000先數字程控交換機,各項指標在國內都屬于領先地位;東南大學與開發區合作BP機項目,整機性能達到世界最先進水平……
那是中山“科技興市”的高光時刻。大批專家、學者、教授來到中山,帶來了項目、技術、人才,成為火炬開發區甚至整個中山的“助推器”。
然而,科技創新是一項長期的系統工程,中山沒有將創辦火炬開發區的科創之火進一步燒旺、擴大。此后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中山創新動能的培育陷入了被動局面,加上沒有高水平大學的支撐,創新短板愈發明顯。
創新乏力,體現在高端人才的劣勢上。截至2018年,中山博士后工作站僅有14家、在站人數32人;同期深圳在站博士后達到2700人,新引進的博士后同比增長40%以上;同為珠江西岸的佛山有61家、在站人數93人,珠海40家、在站人數50人。
創新乏力,還體現在研發投入增長乏力上。2014-2017年間,中山全社會研發經費占地區生產總值比重連續三年下降,從2.39%下滑至2.29%。
創新乏力,更體現在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和重大科學工程項目的缺位上。國家大科學裝置分布在廣州、深圳、東莞、惠州、江門5市,均無一布局在中山。
發展深層次的問題沒有解決,轉換的動力從哪兒來?
3 原地踏步
“中山現在就是在原地踏步,見到一步走一步?!?/p>
這是在網絡問答社區“知乎”上,一位網友在參與討論《如何看待中山市2019年第一季度實際增速全省倒數第一?》話題時,對中山所作的評價。
對于一座城市來說,原地踏步意味著什么?
首先是“慢”——十余年“山河依舊”,舊貌未換新顏。
以中山市2019年新建成的城市文化地標——中山紀念圖書館為例。2012年8月16日,《中山紀念圖書館設計方案》技術審查會公布了三個設計方案,當時多名專家認為方案均不夠理想,需進一步深化修改。但就在這樣的背景下,舊館關閉被提上日程。同年10月9日,開館21年的中山圖書館正式關閉。此時,將于原址重建的新圖書館的設計方案尚未敲定。
2013年下半年起,舊圖書館開始圍蔽,一直到2014年底才動工。此后幾番推遲開館計劃,直至2019年11月,千呼萬喚的中山紀念圖書館,終于投入試運營。
一個圖書館,建了7年,橫跨兩個“五年計劃”。表面上看,中山紀念圖書館的“七年之癢”,跟官方所公布的規劃、施工、資金等多方因素相關。但從根本而言,這是一個城市減低自我要求、失序管理的體現。
還有一個例子,是一條改造了9年的“快速路”。早在2010年初,長江路改造工程(一期)的前期工作已經啟動,由于資金籌措等各方面原因,一直沒有正式開工;2016年5月,改造工程正式施工,主路于2019年建成通車。從前期工作開始算起,用了9年,這條“大動脈”才算完成快速化改造。不得不說,歷時9年的快速化改造,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背后,是一個滯后的城市管理邏輯。
中山城市管理的一個高速發展期發生在上世紀80年代。當時,為了創建國家衛生城市,中山市在城市規劃、建設和管理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也陸續獲得了首批全國文明城市、聯合國人居獎、國家園林城市、歷史文化名城等二十多項城市管理榮譽,基本囊括了所有國內外有影響、有代表性的城市管理獎項——但自此之后,中山城市的城市框架、城市面貌再未發生較大的更新變化:除東區的CBD舊改項目外,并無其他連片區的舊改項目取得重大進展;城區現有的天橋,還是30年前的規模和舊貌;而城市新中心的規劃,仍然停留在藍圖上……中山的城市輪廓,幾乎還停留在剛剛撤縣立市的那十幾年。
有人評價,中山有著明星城市的面子,卻只有小縣城的里子。
4 方向失焦
失焦之城——這是一位退休老干部給近10年來的中山所作的一個城市畫像。
何為失“焦”?
是在粵港澳大灣區城市群崛起過程中,沒有抓住發展的焦點和重點,城市坐標失焦;是在心理結構上,日益成為一個焦慮感極弱的城市,居安思危乃至居危思危的危機感喪失。
就發展坐標而言,中山失焦已久。在粵港澳大灣區的舞臺上,廣州提出了建設國家科技產業創新中心、國際性綜合交通樞紐等明確目標;深圳則鎖定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的新引擎、全球科技產業創新中心、全球影響力的海洋中心城市等目標;珠海朝著灣區西岸交通樞紐城市、宜業宜居宜游之城發展;佛山堅守主業,提出打造面向全球的國家制造業創新中心;東莞也當仁不讓,提出建設粵港澳大灣區先進制造業中心。
反觀中山,在省委賦予其珠江東西兩岸融合發展的支撐點、沿海經濟帶的樞紐城市、粵港澳大灣區的重要一極這“三個定位”之前,并未有明確的定位。握著深中通道這張王牌,中山似乎還沒想好怎么出手。
失去發展焦點,也在一定程度折射出中山人的另一種失“焦”——弱焦慮感。
廣東省委黨校原副校長、教授陳鴻宇的一個觀點,形象地概括了中山人的“順境之困”:過去幾十年,中山各方面的發展一直相對平穩。上世紀90年代亞洲金融風暴時期,中山利用外資量止跌回升,保住了基本盤;2008年前后的金融危機,中山GDP也有10%以上的增長,相比東莞的斷崖式動蕩,其所受到的影響相對有限。
于是,無論是東莞的轉型倒逼、脫胎換骨之痛,還是順德、南海的居安思危、自我革命之痛,在不同時間節點上,其他廣東“三小虎”始終保持著對國際大變局、國內大變化的敏感,不斷反思自身的短板,有針對性地推進改革。
對外界危機的遲滯反應,對過往發展慣性的高度依賴,讓一些部門、鎮區和企業慢慢滋長了安于現狀、不愿走出舒適區、不敢突破舊有機制的惰性。
改革開放初期,是敢為天下先的中山人憑著一股銳氣,創造了暢行天下的中山貨,造出了所向披靡的“十大艦隊”;在改革步入深水區之時,是安于現狀的思維慣性,讓中山這只曾經的“四小虎”成員掉了隊、失了先機。
上世紀90年代初,財經作家吳曉波以媒體記者身份來廣東采訪,富有活力、無限生機的中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將此行看到的最有代表性的兩類人概括為“可怕的順德人”和“年輕的中山人”。
30年過去,順德人依然可怕,中山人還“年輕”么?
5 心魔難破
沒有建立起自身的發展邏輯,再大的機遇也只能成就想象中的潛力。
沒有深刻的思想再解放共識,再有力的口號也只停留在會議表態中。
中山市委、市政府決心戮力改革,提出“重振虎威”,全市上下表態的聲音是有了,冠以“重振虎威”的工作部署是多了,但——
真正觸及靈魂的思想再解放,真的實現了嗎?
真正不畏難、硬碰硬的鐵腕舉措,真的實施了嗎?
2019年11月,省紀委監委曝光中山市崩山涌“治污工程三年未完工、主管部門履職不力”事件。中山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要求主管部門市住建局迅速做好整改工作、主動接受媒體監督。而媒體聯系采訪時,先后輾轉聯系了5個人,從局領導到代建辦再推回到局領導,一個來回推下來,竟無人敢輕易發聲。
的確,崩山涌治污工程涉及面廣,千絲萬縷、錯綜復雜,前因后果必然涉及方方面面。但被曝光要求整改之后仍如此怕發聲、怕擔責的心理,也從側面反映出長久以來的思維慣性——即使當時中山已經普遍叫響了“重振虎威”口號,也沒有觸動一些部門和機構負責人的內心。
思想痼疾,沉疴已久。
再看經濟建設?!捌髽I有未來,中山才有未來”形成共識,工業投資低迷、加速項目落地迫在眉睫,行動者有幾?梳理公開報道,自中山市委、市政府提出“重振虎威”以來,僅小欖鎮出臺了“關愛企業家十條措施”;僅東部組團的火炬開發區、翠亨新區這兩個中山參與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的前沿陣地密集推動項目落地,但兩區18個項目總投資額僅46億元。
如果過去10年的經驗和做法確實蘊含了決定發展水平高低的內在邏輯,那么中山是否已經內生了一種自我警示、自我反省的能力?
站在退無可退的轉折點,中山是否能以斷腕決心對抗慣性依賴,從中涅槃新生出一種新的思想特質,進而改寫發展軌跡?
慢、小、宜居,是大部分人對中山的印象;安穩、務實、不冒進,是大部分外來人對中山人的評價。但宜居不意味著落人于后,務實也不意味著固步自封。
反思近10年來的中山,步入深水區的改革者本身也是舊體制的受益者,從企業到鎮街、到各部門,不想改、改不動的慣性彌漫全市,人人“只緣身在此山中”。一些部門、鎮區負責人感慨“為官不易”,干脆“為官不為”;一些公務員想著“不犯事”,干脆“不想事”“不頂事”;一些企業家因為外部環境風大浪急,干脆固步自封守住家業……如果一味地害怕困難、回避矛盾、不思進取,城市的發展將停滯不前,未來也無從談起。
千難萬難,畏難才真難。
重振中山虎威,關鍵一步在于攻破“心中賊”,在于真正面對歷史遺留問題的勇氣,在于敢啃硬骨頭的決心。
重振中山虎威,是找回擔當之志,是不懼刀刃之痛,是再筑尺寸之功。
1916年9月15日,孫中山在海寧鹽宮觀看錢塘江大潮,感慨萬分: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
歷史車輪滾滾向前,時代潮流浩浩蕩蕩。得先機者先行,其他“三小虎”身影已漸行漸遠。靜觀其變,中山已失良機;慢步徐行,中山已等不起。
今天,中山急切呼喚勇于創新的“青年突擊隊”、敢想敢干的“里溪村”、大力革新的“威力廠”、活力迸發的“十大艦隊”。
留給這座城市的時間,不多了。
監制:胡智勇
策劃:何又華
統籌:羅麗娟 趙越 黎詠芝 吳帆
出品:南方日報珠三角新聞部
南方日報記者 羅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