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江信息港一次尋常的孕檢，“醫生”竟偽造病情，欺騙孕婦去做人流；躺在手術臺的病人，被“護士”故意折磨，直到同意付更高的價格……
打著救死扶傷名號的診所，背后卻形成了一個犯罪集團。
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這家黑診所中的所有醫護人員，均是無證上崗。在祛痘美容店工作的人員，搖身一變，就成了站在手術臺前的醫生。
而這一切，病人卻無從知曉，一旦踏入，只能成為待宰羔羊。
仁愛門診以婦科為主。
近日，南方日報、南方+記者調查了這起黑診所案。
記者了解到，2018年2月，謝某武承包了位于東莞鳳崗鎮的仁愛門診，并招攬一批無證人員擔任醫生、助理，利用醫患信息不對稱、關系不對等的情況，捏造病情、脅迫病人，形成了一條犯罪產業鏈。
在日常經營中，當病人來到仁愛門診，先被帶去做B超檢查，B超醫生偽造病情報告，以留住病人。
隨后，其他醫生、助理在進一步檢查過程中，使用假白帶、棉花等道具，制造宮頸糜爛、有贅生物、陰道囊腫的假象，恐嚇病人有多種嚴重的婦科疾病，以不治療會癌變、不孕、有生命危險等理由，迫使病人接受更多手術，還使用擴陰器、插管子等方法，造成病人下體疼痛難忍，迫使病人接受高價的“無痛”微創手術。
為應對政府檢查和病人投訴，謝某武等人還積極尋找“保護傘”庇護。
然而法網恢恢，隨著謝某武等人被抓獲，其背后的“保護傘”也轟然倒塌，今年6月，鳳崗鎮衛生監督所原副所長符永浩受到留黨察看一年、政務撤職處分。
近日，東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該案二審宣判，首犯謝某武犯敲詐勒索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九年半，罰金60萬元，其余被告人也被判刑六年至二年不等。
“本該救死扶傷的醫院，卻成了犯罪斂財的場所，這對行業發展和醫患關系，都帶來了嚴重傷害。”該案承辦法官告訴記者，醫療亂象是掃黑除惡打擊的重點之一，對這起案件的嚴懲，既是守護群眾的健康安全，也是對違規民營醫療機構的警醒。
目前法院已向相關衛生部門發出司法建議，督促加強對民營醫療機構的監管。
條件簡陋的手術臺。
給“保護傘”送錢打點
一年收入幾百萬
謝某武：仁愛門診負責人?
問：仁愛門診是怎么經營的？
謝某武：我們專門做婦科。每天病人不多，所以只要來看病的，都盡可能讓她們做手術，提高門診收入。病人看病時，醫生會相對夸大病人的病情，說做手術才能治好。病人一般選做有痛手術，因為價格比較低。醫生在手術中，會故意制造病人接受不了的疼痛，病人忍不了，就只好做無痛手術了。這樣我們的收入才高。
問：是你要求醫生們這么做的？
謝某武：我們莆式醫院都這么操作的。她們之前也這么做，所以根本不用提出來，我們自然就達成了共識。
問：這樣做有什么好處？
謝某武：醫生可以提成超出業績的10%。
問：你們門診收入情況怎么樣？
謝某武：仁愛門診是2018年3月開始經營的，一年來收入三四百萬元吧。都用于平時經營支出了。
問：有公職人員當你們的“保護傘”嗎？
謝某武：我們被患者投訴后，衛監所的人會過來檢查，生意就會變差。所以有派人拿錢打點，這樣就不處理我們。
開發病人，醫生就能得到提成。
沒病也要做成有病
不交錢就“弄到她痛”
岳某：門診B超醫生?
問：你學過醫嗎？
岳某：我高中畢業后，在家鄉醫院學過做B超。
問：為什么要修改化驗單和B超報告？
岳某：我剛來上班時，都是按病人實際情況打印化驗和B超情況的，但醫生叫我修改，讓給病人報一點炎癥，騙他們多消費。后來病人來化驗，我就直接在B超室電腦里將結果修改為白細胞+，將報告修改成有盆腔積液。
郭某貝：門診護士?
問：你一直是做護士的？有從醫證件嗎？
郭某貝：沒有。我初中畢業后先在老家一個門診做導醫，做了一兩個月被開除了，在別處做過護士，最后到仁愛門診做助理，開發病情。
問：什么是開發病情？
郭某貝：就是病人來看病，把沒病的做成有病的，從而讓病人接受高價無痛治療。其實就是騙人的，病人的疼痛感，多數都是我們操作的。
問：具體怎么開發？
郭某貝：把藥膏弄到病人身體里，造成分泌物不正常，嚇唬病人化膿感染；把蘸了紅藥水的棉花塞到病人宮頸口，或者用注射器扎宮頸，讓血浸潤棉花，造成宮頸口長息肉的樣子；用注射器抽點利多卡因打到病人身體里，造成囊腫假象。大概就是這些方式了，然后告訴病人要做手術。
一般病人都不愿意接受高價無痛治療，如果病人不同意，就弄到她痛。可以用宮頸鉗夾病人，或者轉動擴陰器來操作，病人都忍不了這種痛的。等病人交完錢或者交了大部分錢，我們就把棉花拿出來，再用探頭點一下宮頸，造成做過手術的假象。
問：你們怎么定價？
郭某貝：都是醫生定。病人來了后，會了解病人的大概情況，如果對門診流程比較了解，就放棄開發，但這種情況很少，一般都會被開發。有些病人容易上當，就開發得多一點，最起碼都要開發3個病情，費用最少要八九千塊吧，多的能開發兩三萬。
問：具體怎么治療？
郭某貝：用生理鹽水沖洗一下，是西藥治療；用臭氧機插管，有冒泡的響聲就是中藥治療；鹽水加了碘伏后看著顏色深一點，比較像中藥，這種沖洗就是中西醫結合治療。
條件簡陋的手術臺。
李某杰：門診醫生
問：你有行醫資格嗎？
李某杰：沒有，我是用別的醫生名字開處方。
問：說說你的履歷。
李某杰：2010年我從一個廣電大專畢業，一直外出務工。2018年謝某武介紹我進仁愛門診工作，負責婦科。我還去過一個祛痘美容店工作。
問：你平時怎么開發病人的？
李某杰：通過聊天的方式，迅速掌握病人的工作地點、收入情況、家庭成員及造成病情的原因，再結合病人的檢查報告來開發。有些工廠的正式工，每個月工資有六七千，我們就開發到八千元以上；有些來做人流的，我們就會問她小孩是不是老公的，如果不是，就會想辦法開發，讓把她肚子搞大的男人給錢；還有一些有性病的，去正規醫院怕被家人知道，我們就掌握她們的心理和經濟水平來開發。
我們會夸大一點病情，如果病人不接受手術，就用宮頸鉗夾她，讓她疼痛難忍，最終接受我們開發的手術。門診跟我說過不要硬來，不要開發得太多，萬一病人去衛監局告，我們還要退錢。但謝某武布置了任務，讓我每個月最少做到30萬的營業額。
問：你開發過多少人？收入怎么樣？
李某杰：一百多個人吧。我底薪是3萬，業績達到30萬后，再拿超出部分的10%提成。我應該拿過四五萬塊錢的工資，都是逼著謝某武要，他才給一點。
醫生護士轉動擴陰器，故意造成病人疼痛。
孕檢被騙做流產
病人不交錢不能下手術臺
阿芳、歐姐、阿群：受害者?
問：你為何會去仁愛門診治療？
阿芳：我在附近生活，看到很多他們的宣傳，還寫著上海什么醫院分院，覺得應該不錯。
問：治療經過是怎樣的？
阿芳：我是2019年4月過去的，當時想做孕檢。我先被帶著去做了彩超，結果醫生說我的孩子可能已經流產了，要做手術清宮，還說我有盆腔積液和囊腫。我嚇壞了，本來想生小孩的，聽醫生說得那么嚴重，就想著先治療。
醫生說一般的沖洗是2000多元，中西醫結合的沖洗要4200元，為了不影響以后生孩子，我就說要做最好的。后來她們還要一步步檢查，又說我宮頸有糜爛，還有贅生物要處理，要做一萬多塊的微創手術。做完后每天要去復檢，她們又說宮頸結痂太厚，要做宮頸貼膜。事后我跟朋友說一共花了28000多塊，她們說我肯定被坑了。
對偽造病情，仁愛門診已形成“共識”。
問：你治療時發現有什么異常嗎？
歐姐：那個醫生一直問我家庭情況，我老公的職業、收入，我公婆收入等。我當時還納悶，正常醫生是不會這么問的。后來我被她們查出一身病，身上打著吊針，還被她們弄得死去活來，讓我做貴的手術。
她們一直嚇我，有個醫生說，我為了這點錢連命都不要了。我感到害怕想走，自己一個人又走不了，我怕會被她們弄死，只好聯系我兩個姐姐和一個妹妹，一起給我湊了一萬塊。我從上午被折騰到下午，直到她們收了錢，我才能回去。
問：你是怎么被騙的？
阿群：我看到仁愛門診發的傳單，寫著B超60元，驗尿10元，覺得很便宜，就去看病了。結果一到收費處，價格變成了196元。我問怎么回事，醫生說這種B超不一樣。
報告出來后，醫生說我感染了，要清洗。我就躺在手術臺上，醫生把管子放到我體內，然后說我情況很嚴重，囊腫破了，要做手術。我就說我不做，那醫生就來回攪得我很痛，我讓她把管子拔出來，她每次拔都讓我痛得受不了，拔了十多分鐘都沒拔出來。我生孩子都可以忍住痛，這個真的受不了。醫生說我這點痛都忍不了，一定要做9000元的無痛手術，我走又走不了，只好打電話給我侄女，讓她去交了錢，交完錢在里面做了十來分鐘就做完了。
我認為花的錢都是被騙的，最后交的錢更是被逼的。希望他們能被嚴懲，還我一個公道。
南方日報記者 尚黎陽通訊員 全小晴 袁小燕 鐘紫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