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英紅吃過很多苦。從3歲開始就跟著母親在灣仔要飯,這種生活過了十年。她在兩年前上映的電影《我和我的祖國》中飾演香港女警,在分享參演這部電影的感受時她屢次都激動落淚。彼時,惠英紅接受小南專訪時說,是艱苦的童年經歷觸動了她,回想她之前走過的道路,她很渴望有一個標簽叫“我是中國人”。
如今再次采訪惠英紅,她也很驕傲地說,今年3月份她就打了新冠疫苗?!拔覀儑业臇|西是優質的東西,我是在香港打的,可是我打的是科興疫苗哦!”她笑得眉毛挑起。
出道逾四十年,無論在何種語境下,她都早已不再是當年只為填飽肚子而演戲的年輕人了。如果了解惠英紅的過往經歷,會感慨于她的人生是大寫的“不易”。她大紅大紫過,被行業冷落過,也被抑郁癥折磨過。無數媒體都寫過她的“跌宕起伏”的人生,結論,則不約而同指向一個——她用人生的苦難打磨自己的演技,活成了大寫的“傳奇”。
6月18日,在北京接受小南獨家專訪時,惠英紅可以笑談過往,回憶那段深陷抑郁癥漩渦的經歷。采訪地的幾米開外就是一間影廳,里面放映著電影,時不時有雜音傳出,而惠英紅在談話時似乎能形成一個強大的安靜場,她在言談間始終給人歷經千帆的平和感。“在一兩年前,我意識到hold住美麗有些吃力”,她不再強行守護住她的美麗。她說,真的追不到以前,那就坦然接受,自信優雅地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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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偵日記》的心理學交流會,是在北京海淀的一間影院內舉行,座無虛席?;萦⒓t與北京大學副教授徐凱文、清華大學社會治理與發展研究院積極社會心態研究中心副主任陳濤展開交流,臺下坐著的,除了媒體,還有各大高校的學生。
一開場,惠英紅就談到了過去她患抑郁癥的經歷,她自白道:“我曾經做了一個很不好的榜樣。”在一位同學提到自己有社交恐懼障礙時,惠英紅也會很誠懇地拿自己舉例,說哪怕出道了四十多年,在這次活動上場前她仍緊張到手心冒汗。
惠英紅在許多場合都分享過她的坎坷人生,包括那段患抑郁癥的日子。她以“打女”形象出道,22歲就拿到了首屆金像獎最佳女主角,一時間風光無限。但她沒把獎杯當回事。畢竟“那時候年輕,生活條件不好,我需要的是能填飽肚子的東西,而不是虛榮的東西。”
后來,因武俠片漸漸被溫情片替代,惠英紅面臨轉型困難,35歲那年,她失業了。這成為惠英紅患上抑郁的導火索。但她走出來了,用一年多的時間。
她始終給人一種力量感。包括現場的交流活動中,一位同學說,惠英紅是支撐她考研的動力。
交流會后,小南在專訪惠英紅時拋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關于她剛剛的那段自白。記者問:“這么多年過去,已經能很坦然地面對那段不愉快的日子了嗎?”“那個很久啦!那是11年前!”惠英紅擺擺手,她說,在復出之后,她很愿意分享這段經歷,“因為我的醫生說這只是一個病嘛!以前覺得很丟臉,可是現在沒什么好丟臉的?!?/p>
接著,惠英紅細數親人為何也不會覺得丟臉?!暗谝唬野植辉?,他老人家沒這種壓力。第二,我們的兄弟姐妹們也覺得,我承受了十多年工作壓力,然后被淘汰,他們都看在眼里,他們心疼我了。第三,我媽也自身難保,那時候她已經是中期阿爾茲海默癥,她在意識上都是模糊的?!彼不叵肫稹白隽松凳隆敝蠹胰诵乃椤⑿奶鄣谋砬?,她會“覺得很內疚”。
她突然覺悟了。她放下身段認真演戲,憑借精湛的演技,把配角演出主角的氣場。
49歲那年,惠英紅憑借電影《心魔》中的母親角色,第二次捧回金像獎獎杯時,她哭成了淚人。她在過去那些年的隱忍與努力,或許透過那一刻得到了情緒的釋放。
“后來我想明白了,獎杯其實是靠我的努力得來的,等掙扎后再上來,就更加理解了?!被萦⒓t對小南說。
用一年多的時間戰勝抑郁癥,這得益于藥物治療,也得益于著她強大的意志力。“我真的覺得我挺厲害的。之前我做過一個4個多小時的手術,醫生沒有做全麻,手術過程中我嘴巴不停地說了4個多小時。”惠英紅說。
自我和解的達成,也離不開惠英紅對抑郁癥本身的深入了解。雖未進過學堂,但她學習醫學,修讀了心理科,更考取了協助治療抑郁癥輕微病癥的心理咨詢師資格證。“我不是掛牌去賺這個錢,我學這個東西,對理解自己的問題很有幫助?!被萦⒓t說,有些人情緒有波動的時候,反映到軀體上來可能是腸胃不好,或是心跳加快,如果腸胃、心臟都沒查出來問題,有可能就是情緒出了問題。
“我在讀心理科的時候很了解了,萬一我身體上出現問題,去看了心臟沒事,那就可能是我的情緒有了問題。那么我會尋找一些辦法來釋放壓力,譬如把家里搞整潔一點,去菜市場買菜回來煮,都是我摸索出來的辦法,我不是一定要煮很多東西,可在這個過程我很舒服,這也是適合我的減壓方式?!?/p>
在長達9個月的時間內,她做了大批有輕微病癥病人的家訪,去跟他們談話、聊天。她也曾為香港一間非營利機構做過對抗抑郁癥的代言。她希望通過自己的力量幫助到更多的人,讓他們也如她那樣,走出抑郁癥的陰霾。
在《刑偵日記》中,她將患有精神分裂癥的母親楊碧芯刻畫得入木三分,上一秒還面帶笑容,下一秒就陰狠絕情。
對這部豆瓣評分8.4的高口碑劇,不少網友的留言是為惠英紅的實力演技點贊。惠英紅也將抑郁癥經歷融入到表演中,她希望借此劇呼吁大眾關注心理健康建設:“我真的希望憑著一部有娛樂性、值得用心看的好的電視劇,告訴大家,精神病并不是一個丟人的、傳染人的病?!?/p>
遭遇過事業的低谷,也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但及時懸崖勒馬,在事業上譜寫新篇章。惠英紅做到了。這位不斷戰勝自己的勇者也早已不再執著于個人價值最大化。從電影《幸運是我》中的阿爾茨海默病,到《一路瞳行》里的盲人母親,再到正在熱播的這部《刑偵日記》中的精神病患者,她所飾演的角色不乏值得更多人關注的特殊群體。
她希望承擔些更有價值的使命。“能用影視的形式來包裝,為他們發一些聲,讓更多人關注這些群體,是很好的事情。我想傳遞一點力量。”
如果梳理近十年惠英紅所出演的影視作品,也能輕易發現,她所飾演的角色,常與“自毀形象”相勾連。她說哪怕兩年前,她對熒屏上的形象不再那么美麗,都沒有現在這么寬容。
但忽然間,她意識到,護住她的美麗有一些吃力了。在化妝時,她會及時打住,她會對化妝師說:“OK了OK了,我已經夠好了。”她告訴自己,沒有必要非要追求回到以前的狀態,“因為真的追不到了,我會有壓力,覺得很不舒服”,“我真的沒有辦法追到我十年前、八年前那種漂亮的狀態。人人都是如此。那倒不如順其自然?!?/p>
61歲的她有自信,可以一直優雅地老去。
從容接受人的衰老這一自然規律,惠英紅也想守護住她的健康。她是“打女”出身,那時候武行威亞技術不高,也沒綠布,只能靠硬打。
“你看我臉上都已經很多疤,”惠英紅在臉上比畫著。她的鼻梁也被踢斷掉過,現在拍照片她可以很明顯看到鼻子的骨頭歪得比以前厲害,甚至出現呼吸不太順暢的情況,“我想再熬個兩年,如果真不行就去做個手術?!?/p>
據媒體報道,2017年,惠英紅拍攝動作片《Mrs. K》時舊傷復發,拍完最后一場戲她就被抬進醫院,甚至造成左邊膝蓋永久殘廢。后來她在宣傳這部影片時明確表示:“以后都不會再拍動作片了?!?/p>
惠英紅對小南說,接拍《Mrs. K》是為了圓導演何宇恒的心愿,作為文人的他很想拍一部動作片。何宇恒也是電影《心魔》的導演,正是《心魔》這部電影,讓惠英紅在2010年拿下了人生當中的第二座金像獎最佳女主角。
惠英紅回憶,其實在拍攝《Mrs. K》期間她就受過好幾次傷,但在過去,即便她想要保護自己的健康,減少受傷的情況,若人家找過來拍動作片,她也撇不開面子?!拔也慌摹比齻€字,她說不出口。
或許是一種諷刺,《Mrs. K》對她膝蓋造成的不可修復的創傷,反倒成為一個她公開表態拒絕再拍動作片的“契機”。
“我實在是打不動了,我膽量小了。再去拍,只會比以前更差。我以前那么好,我為什么要砸爛我的招牌?”
出道逾四十載,她笑起來眼角微微顯現的細紋,還有身上的疤痕,是歲月留下的痕跡。當年為“掙錢”入行的“打女”,早就過了“拍戲只是為了掙錢”的階段。
最近七八年,她突然意識到,是要接受“人生是有限度的”這樣一個事實了。
“在有限的生命歷程里,如果能做一些成就,把它留下來,讓后面的人能看到,也是很好的事?!?/p>
因而這也能解釋,哪怕被譽為“影視大滿貫”,早已被視為“好演技”的代名詞,哪怕同齡人尤其是同齡女演員早已淡出演藝圈,惠英紅都在不斷攀登高峰。
大小熒屏與否,當不當女主角,是不是大制作,大概都不是惠英紅接拍某部戲的決定性因素,她更在意的,是這部作品是否更有社會意義,能否讓她的人生更有厚度。
南方日報記者 劉長欣 王詩堃 劉奕伶 實習生 南柯鑫 高皓添